大河报·豫视频记者 梁奇慧 曹杰
“胖东来”白酒的商标到底属于谁?近日，社交媒体上，一款出现在洛阳的“胖东来”酒引起了热议，许昌胖东来商贸集团有限公司回应(以下简称“许昌胖东来”)称其并非该公司产品，疑似侵权。生产该酒的洛阳老酒酒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洛阳老酒”)负责人张哲生却称，他持有了第33类“胖东来”商标，早在20多年前就注册了，所以生产该酒正当合法。
在中国商标网上，张哲生持有的商标名称文字显示为“月半东来”。对此，张哲生称，该商标名称注册时是“胖东来”，而非“月半东来”，并提供了一份“裁定书”来证明。至于其名称为何在如今显示为“月半东来”，他也无法回答。
那这场“商标风波”的真相究竟如何?连日来，大河报·豫视频记者分别采访了洛阳老酒、许昌胖东来和知识产权方面专家等，对此进行了深入调查。
“胖东来”酒并非出自许昌胖东来?
网传视频中的“胖东来”酒并非由“商超界天花板”许昌胖东来生产，而是来自洛阳的一家酒企?
8月30日，记者来到位于洛阳市洛龙区的洛阳老酒文化体验馆，见到了这款最近颇有热度的白酒。与网传视频中酒瓶标签横向写着“胖东来”三个汉字不同，馆里现存的该款酒的标签正中，是一个文图组合，圆形图案中写着的汉字可读作“月半东来”，也可读作“胖东来”，该图案与张哲生持有的商标一致。另外，记者注意到，瓶身上的小字显示食品名称为“胖东来酒”。
在中国商标网上，张哲生持有的第3327797号商标是一个图案商标，商标名称为“月半东来”，申请注册日期为2002年10月8日，获准注册日期为2003年9月14日，该商标为第33类。使用范围为酒(饮料);酒精饮料(啤酒除外)：含酒。该商标目前正在被申请“撤销连续三年停止使用注册商标”。
记者注意到，商标网上的商标公告和商标流程显示，该商标2002年由洛阳市东兴酒业销售有限公司申请、注册，并在2006年转让给了张哲生。对此，张哲生解释称，当年他是该公司的负责人，以公司的名义注册该商标，后来该商标转让给了他个人。
张哲生称，公司近年生产的“胖东来”酒均是在包装上使用了商标标识，也就是这个圆形商标，而网传视频中瓶身上横向写着“胖东来”三个汉字的酒至少是10年前生产的。一直以来，洛阳老酒主要售卖的是其主打产品“洛阳老酒”，“胖东来酒”是公司小众产品，有时一年生产个几百瓶，卖给相熟的客户而已，“生产这个酒，主要是为了维持住这个商标，因为商标只要三年不使用，就可以被申请撤销”。
在张哲生的表述中，他持有的商标名称是“胖东来”，但是今年一位本想从他这里获得该商标授权的朋友突然告知他，这一商标在商标网上的名称竟然是“月半东来”。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为‘月半东来’的，当时注册的时候，明明叫‘胖东来’。”张哲生说。
但张哲生无法提供任何注册时的初始文件，除了一份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商标评审委员会(2018年11月，《中央编办关于国家知识产权局所属事业单位机构编制的批复》规定，将原商标局、商标评审委员会、商标审查协作中心整合为国家知识产权局商标局，以下简称“商标评审委员会”)在2015年1月出具的一份“关于第9139268号“胖东来”商标无效宣告请求裁定书”，用以证明其持有的商标名称是“胖东来”，而非“月半东来”。
“胖东来”or“月半东来”?洛阳老酒负责人曾提交更正申请书
这份裁定书又是从何而来?
2014年，张哲生及其商标代理公司发现，新乡市鸿福酒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新乡鸿福酒业”)正在申请注册第9139268号“胖东来”商标，范围同为第33类，认为与张哲生所持商标构成“近似商标”，随即向商标评审委员会提出对新乡鸿福酒业申请商标予以撤销注册。
经过近一年的审理，商标评审委员会认为，新乡鸿福酒业申请的商标“胖东来”与张哲生持有的商标“胖东来”相同，两商标又同时使用在酒(饮料)等相同或类似商品上，易引起消费者的混淆、误认。最终，新乡鸿福酒业申请的“胖东来”商标被宣告无效，这一点，在商标网于2015年8月30日的商标公告中也得到了证实。
张哲生提供的裁定书中，商标评审委员会称他持有的商标名称为“胖东来”，这也是他目前唯一能提供的证据。 “这份文件可以证明我当初申请注册的就是‘胖东来’，这之后我从没有申请更改过，但是它目前在商标网上的名称却变成了‘月半东来’。”张哲生对此十分不解。
出乎他意料的是，新乡鸿福酒业曾先后申请了两个第33类“胖东来”商标，一个为2011年2月申请、注册号为9139268 的“胖東来”，另一个是2013年3月申请、注册号为12229009的“胖东来”，而宣告无效的是前者，后者则在 2014年8月14日注册成功，2022年12月，该商标被新乡鸿福酒业转让给了许昌市胖东来商贸集团有限公司。
张哲生认为，是他最早注册并使用了“胖东来”酒商标，所以不能接受现在的“月半东来”酒商标，对其他“胖东来”酒商标的正当性也提出了异议。
因为该公司主打产品并非“胖东来”酒，直到2024年3月，张哲生才开始着手处理“月半东来”商标的问题。他向国家知识产权局提交了一份《更正商标申请/注册事项申请书》，要求将其显示为“月半东来”的商标名称改为“胖东来”。5月，他收到了发回的“申请不予核准通知书”，理由是“不在更正范围”。
几乎是同时，他又递交了一份注册商标无效宣告申请书，申请对象是新乡鸿福酒业转给许昌胖东来的第12229009号商标，一个月之后，国家知识产权局通知“申请不予受理”，原因是时间已超过法定五年期限。据中国商标网显示，该商标目前正在被申请“撤销连续三年停止使用注册商标”，目前仍在审查中。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商标法》(以下简称商标法)第四十一条，已经注册的商标，违反本法第十三条、第十五条、第十六条、第三十一条规定的，自商标注册之日起五年内，商标所有人或者利害关系人可以请求商标评审委员会裁定撤销该注册商标。对恶意注册的，驰名商标所有人不受五年的时间限制。商标法第四十九条和商标法实施条例第六十六条规定，注册商标没有正当理由连续三年不使用的，任何单位或者个人可以向商标局申请撤销该注册商标。
除了上述商标，张哲生还对许昌胖东来在2021年7月申请的第57892955号“胖东来DL”酒类商标提出了无效宣告申请，目前仍在审查中。
在接连被驳回的情况下，张哲生向国家知识产权局有关部门提交了一份情况说明，请求有关部门核实原始文件，“确认是否有人误操作将本人商标名字网络备案错误”，并将其商标网络查询名称更正为“胖东来”，而这份情况说明未得到正式回复。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5月，胖东来又重新注册了第33类“胖东来”“胖东来DL”商标，目前仍在初审阶段。
如何证明?洛阳酒企负责人称：希望查看初始资料
8月27日，“胖东来”酒惊现洛阳一事登上热榜，这场商标风波由此转入公众视野。网络上有许多人称，张哲生的商标是“月半东来”，其生产的“胖东来酒”是侵权产品，也有人来到洛阳老酒店内要购买这款酒。
因该商标陷入“侵权之争”，引起舆论关注，8月30日，洛阳市市场监督管理局介入此事，将洛阳老酒店内的7瓶酒封存带走，该局广告科相关负责人称，他们将按照相关规定，调查处理此事。
“希望市场监管部门的介入调查，能帮助我们尽早查到该商标注册时的初始文件，证明最早注册时的商标名称确实是‘胖东来’。”张哲生说，如果证实他的商标名称被误识别为“月半东来”，他将要求将其更正为“胖东来”。
9月3日，记者联系到许昌胖东来客服部门负责人，他回复称，这件事目前由法务部门跟进，因其这两天身体不适，暂时不了解具体动向。
随后，商标局商标注册咨询电话的接线人员回复记者称，昨天有人咨询过该商标的问题，“我们这边不存在什么失误，当时报的时候(图案里)就是这‘四个字’，看上去既是月半东来，也是胖东来，之后写了一个‘月半东来’就发证了”。至于初始档案中是否注明了商标名称，对方回复：“没写，那个年代没有商标名称，没有定义。”
至于商标评审委员会为何在2015年出具的裁定书中将该商标名称表述为“胖东来”，该接线人员称，评审的事情不了解，如有异议，可以走法律途径。
根据2002年9月15日起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商标法实施条例(2002年)》第十三条，申请商标注册，应当按照公布的商品和服务分类表按类申请。每一件商标注册申请应当向商标局提交《商标注册申请书》1份、商标图样5份;指定颜色的，并应当提交着色图样5份、黑白稿1份。以颜色组合申请注册商标的，应当在申请书中予以声明，并提交文字说明。
河南某商标事务所的一位专业代理人称，当时信息不如现在发达，基本都是在线下递交纸质材料，但是申请人在递交要申请的商标图样时，都会进行一个文字性的阐释，用以解释其内涵。
那么，涉事公司应该如何调取初始档案呢?另一位接线人员告知了具体流程：公司开具介绍信包含商标注册号、具体查询事由和查询内容;营业执照复印件加盖公章;经办人身份证原件和复印件，携带这三种资料到国家知识产权局窗口查询档案。
然而，第3327797号商标是在2006年被转让给张哲生个人。该接线人员称，这种情况下，受让人只能调取转让时及之后的档案。如果走法律途径，可以由法院出具协助调查函，来调取申请时的初始档案。
按照《商标文件材料归档范围和商标档案保管期限表》，商标注册、变更、转让、续展、更正、删减、注销、放弃、合并申请书及主要证明文件、通知书、决定书的保存期限为永久。
洛阳酒企负责人称已启动行政诉讼
河南财经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主任许辉猛教授接受大河报·豫视频采访时称，胖东来在河南属于知名度极高的企业，其独特的商业模式在业界独树一帜，在全国范围内也有一定的知名度，当人们发现胖东来白酒与许昌胖东来没有关系，难免会引起热议。
不过商标一般奉行注册主义，只有注册了才能享有商标专用权。有了商标专用权，可以在核定使用的商品上使用核准注册的商标，同时禁止他人在相同或者近似的商品上使用相同或者近似的商标。同时商标权人对其注册商标有规范使用的义务。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商标法》第五十六条，注册商标的专用权，以核准注册的商标和核定使用的商品为限。
“实际上，商标只有两个核心信息，一个是在注册时提交的图样，另外一个是商标所使用的商品类别，其他信息包括商标名称在内都是辅助信息。因此，只要张哲生按照规定使用其图文组合商标，就没有问题。”而网传视频中横向写着“胖东来”三个汉字的包装则是不规范使用。
但是张哲生能否在公司产品的外包装上，使用“胖东来酒”这几个汉字作商品信息里的商品名称?许辉猛说，因目前该商标名称被商标网识别为“月半东来”，如果商品名称用“胖东来酒”，容易让人联想起许昌胖东来，有造成误认之嫌，有可能构成不正当竞争。
如果通过初始申请资料能证明并更正商标名称是“胖东来”，张哲生则可以使用“胖东来”酒这个名称。
但是即便证明其商标名称为“胖东来”，张哲生也很难申请将许昌胖东来持有的第33类“胖东来”商标宣告无效，因为该商标注册时间已超过5年，其商标权比较稳定。
许昌胖东来可能也不能够将张哲生所持商标宣告无效，因为后者的商标注册在先。根据商标法第五十九条，商标注册人申请商标注册前，他人已经在同一种商品或者类似商品上先于商标注册人使用与注册商标相同或者近似并有一定影响的商标的，注册商标专用权人无权禁止该使用人在原使用范围内继续使用该商标，但可以要求其附加适当区别标识。
因为2014年张哲生及其商标代理事务所只对新乡鸿福酒业其中一个“胖东来”酒类商标申请宣告无效，另外一个“胖东来”酒类商标则在2022年被成功转让给许昌胖东来。“这就巩固了许昌胖东来的权利基础，造成张哲生所持商标的权利范围被缩小。”许辉猛说。
那么，新乡鸿福酒业申请的“胖東来”酒商标被商标评审委员会裁定宣告无效，为什么另外一个“胖东来”酒商标能注册成功呢?许辉猛说，因为商标的无效裁定是一案一审，“一案一审有个案判断，这个案子当中是这样判断的，不影响下一个案子做出别的裁定。”
许辉猛说，“这样的话，就造成一个结果，两家都必须各自在自己注册的商标图样范围内规范使用。”
但是这也并不代表许昌胖东来的第33类“胖东来”酒商标已经彻底稳固，今年3月，该商标又被申请了“撤销连续三年停止使用注册商标”，这意味着如果许昌胖东来在最近三年内没有生产、销售过“胖东来”酒，该商标有可能被撤销。
河南中豫律师事务所王克鹏律师称，如果张哲生能够证明其所持商标名称被误识别成了“月半东来”，从而造成损失，他们也可以提起行政诉讼。
9月4日，张哲生告诉大河报·豫视频记者，他及代理律师已经开始启动对国家知识产权局相关部门提起行政诉讼，“其中包含两点，一是对方不更正‘商标名称’，二是对我的商标进行确权，目前已经在准备资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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